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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面却没有声音了。这个人消失了。晋美一向总遇到奇怪的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他问主人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什么人。主人告诉他,也是一个等着要见昆塔喇嘛的人。
“很多人想见昆塔喇嘛吗?”
“不是很多,但也不少,村子里好几家里都住进了远处来的客人。不是连你这么有名的‘仲肯’都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仲肯’?”
“你人还没到,大家就都知道了,说是最有名的‘仲肯’要到村子里来了。他们说,你是等着取昆塔喇嘛新写出的故事好去演唱。”
听了这无稽的话,晋美拉长了脸说:“我不是来等待故事的。我只演唱神让我演唱的。”原来这个村庄的人也都听闻过他远扬的声名。这是一个安静的村子。有人家在修补畜栏,有户人家在整修被风刮歪的太阳能电池板。村口磨坊里石磨嗡嗡作响。这个村子的平静是鸟巢中那些鸟蛋将要破壳时的那种平静。树叶对风发出嘘声,说:“轻,轻,轻。”风悬停在空中,对树叶说:“听,听,听。”
这村庄的平静是那种煞有介事的平静,禁不住要告诉你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平静。
这叫晋美对人说话时语含讥讽。
他对那个在屋顶修整太阳能电池板的男人说:“你是怕电视漏掉了什么重要消息吗?”
对那个在磨坊前给石磨开发新齿的老人说:“嘿,轻一点,这么响的声音,要把快出壳的小鸟给吓回去了。”
人家都笑笑,并不与他搭话。他们知道他是谁,却不请他演唱,也不与他说话,这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于是,他走到一段竖立的木桩前,说:“也许这个村子会说话的人不说话,可能你这个不会说话的东西倒要开口说话。”木桩没有开口,但好像有一只巨手猛推了一把一样,摇晃一下慢慢倒下了,吓得他跑回借宿的人家不出来了。晚上临睡之前,他对格萨尔做了一番祈祷,希望蒙恩准能在梦中相见。但他睡得又黑又沉,连梦境那种灰色而隐约的光亮都没有看见。用早餐的时候,依然是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把他和屋子的一半照亮,而火塘对面,屋子的另一半掩藏在黑暗中间。刚刚坐下,从那遮掩住视线的光帘后面伸出来一只手,说:“我们认识一下吧。”
他犹疑一下,抬起来的手又缩了回来,他说:“我看不见你,怎么认识你?”
那光幕后面响起了笑声,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的笑声,两个男人和一个年轻姑娘。
那人走到明亮的这一边来坐在他旁边:“是我,不认识了?”
天哪,是那个把他带到广播电台的学者!
“来吧,握下手,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
晋美说:“我想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倒是常常听到你的消息,现在你的名声很大了。”
学者把他的两个学生介绍给他。姑娘是硕士,男人是博士。他们走在村子里的时候,硕士拿着录音机,博士像电视台的记者一样扛着一架摄像机。他们也是奔这个写格萨尔故事的喇嘛来的。女硕士打开录音机,问晋美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有些生气:“这些故事是格萨尔大王在很早以前作出来的,不是一个喇嘛写出来的。”
学者笑了,说:“你这么理解不对。”
博士说:“不是‘写’,是开掘出来,是‘掘藏’。”
晋美知道掘藏是什么意思,就是把过去时代大师所伏藏——也就是埋藏在地下的经典开掘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在世间流传。博士告诉他,喇嘛这种写,也是掘藏的一种。不是从地底下去开掘,而是从自己内心,从自己脑子里,挖掘的是“心藏”,是“意藏”。
晋美问学者:“那你写书也不是写,而是掘的心藏?”
“我是写书。”
“那这个昆塔喇嘛怎么不是?”
“他认为自己是掘藏师,大家认为他是掘藏,不是写书。”
“那就是说……过去的人从来没有把格萨尔大王的故事讲完,所以他又在一个人脑子里装进了没讲过的故事。”
博士看看老师,沉吟着说:“按照喇嘛自己的说法,可以这么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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