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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旧是不畏惧疼痛的,但他受制于那种无止尽的空虚、寒冷,以及创口愈合时的痒,痒意通常无法克制,抓挠之会使其流血,唯有在闻到桃花香气时,他才能像个得了琼浆的酒鬼一般,陷入一种难以明言的酣意。
怎么可能永世不见呢?他问自己,一日不见,便痒至心髓,你怎么敢立誓永世不见?萧无音忽地站起来,将面前的几案掀翻在地,他用所余不多的仙力捏了个诀,在指尖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字迹密布的案卷被他放在火上炙烤,只是执法仙尊所用记事之卷非同寻常,这一抹微弱的烛火未能伤及分毫,上面的字迹依旧在火光焰影间明明灭灭、闪烁不停。
“……瀛台仙君为罪犯谢灵徵请命,以‘终身不见’之誓换其炼筋洗髓,仙途绵延……”
“……以‘终身不见’之誓换其炼筋洗髓,仙途绵延……”
“……‘终身不见’之誓……”
萧无音轻咳出一口血,指尖火焰消散,案卷完好如初。
他倚回枯木之侧,阖上眼,将手中的纸卷抛于一旁,忽然明晰了谢灵徵自刎那日,双目中的不解与苦痛。
这是他亲手造下的孽果。
花弄影隆冬飘雪之际,萧无音与谢灵徵之间的“天人之隔”
足足有了一整个年头。
期间两人未有书信往来,相捎事物亦是罕有。
早些时候萧无音尚会托灵犀带一些法器灵药下界,但谢灵徵每每以礼相还、敬之如宾,绝不失了礼数,又平添几分生疏,如此一来瀛台仙君便觉出几分寡兴,再往后,也鲜少送东西下去惹人心烦。
这日萧无音立竹林观雪,竹上雪青斑斑,肩头亦是雪片簌簌,他觉得寒凉,遂令灵犀带一件大红裘皮下山,假借其手赠与谢灵徵,并嘱咐休得提起自己。
木灵犀自然省得,也未即时下界,而是等了数日,待得鬼道过起年夜来,方携着裘皮氅子下了山去,寻着了穿着蓑衣斗笠坐在夜市喝酒的谢灵徵,以赠年礼为名,顺利将这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
谢灵徵鲜少得了空饮酒,却并不敢痛饮大醉,手中琉璃杯斟着琼浆,面上有几分薄红,身躯却依旧是石块砖砾一般的冰冷。
“灵犀费心了。”
他笑道,“实不相瞒。
虽非我想,但我这具身子着实不知寒凉,也不会轻易落了伤病,你这真金白银花在我身上,实在是称不上划算。”
木灵犀哼笑一声,不屑道:“照你这么说,你不畏寒不怕热,平素又是个没脸没皮不知羞的,还穿衣服做什么,赤条条岂不是来去无牵挂?”
谢灵徵大笑:“好你个小妮子,消遣起我来。
就知道你顶爱漂亮才挑了这么一个大红色的衣裳,走,我陪你去挑点好看的胭脂水粉,当做回礼了。”
“我要什么回礼呢!”
木灵犀掩唇一笑,目中却有些喜色,左手微微动了动,又瞧了瞧坊间,便悄悄挽了谢灵徵的胳膊。
谢灵徵挑眉:“怎么,大姑娘了,不好意思了?”
木灵犀啐了声,轻道:“没规没矩的,我是入乡随俗才拉着你呢,可不是对你有些什么。”
“荒野草莽,不敢不敢。”
谢灵徵失笑,“且往那边去吧。”
说罢他行了个迎宾礼,引着木灵犀往左手旁那条巷里去了。
灯影疏疏,人影攒攒。
一路上有些淅淅沥沥的雪珠,谢灵徵将发辫盘起来,戴上了大氅上的兜帽,一圈雪白色的毛绒围边衬得他神色柔和,灯火烛影更沿着他的面廓镀上一层胭色,使他整个人瞧起来小了许多岁,加之他身形本就修长瘦削,如此一穿乍一瞧不足弱冠。
木灵犀怔然瞧着,只觉得仿佛梦回多年之前,百余年已过,她无论是样貌心性都变了些许,可是谢灵徵似乎仍然是那个谢灵徵,似是随时可折一枝桃花作剑,往凡间一闯,便又是一个名满天下的桃花剑客。
谢灵徵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灵犀,你且瞧瞧这些胭脂,莫要盯着我。”
木灵犀回过神来,忙道:“我哪儿看你了,我自出神呢。”
谢灵徵嘴角含笑,也不拆穿她,只垂首看向桌柜前摆放齐整的琳琅盒罐,指尖微顿,从最里边捡出一只颇不起眼的墨色瓷罐,问道:“你看看这个,可还喜欢?”
木灵犀本瞧着那海棠红的锦盒心动,听闻他这句话,刚想否认,却不经意间瞥到了罐身处仙鹤弄月的祥纹,忙转口道:“我喜欢得紧,这鹤儿颇是可爱,与碧霄倒有几分神似之处。”
谢灵徵不答,只是径自去付了账,将盒罐以锦帕包了,交到木灵犀手里。
木灵犀笑着称了谢,只觉气氛略有些微凝滞,谢灵徵不知何时开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似是添了些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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