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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有嚣原本以为随便在谭涛家待会儿就得让他走了,可这老东西突然又发起邪疯,晚饭后特地让谭恪礼先行离开,硬把他单独留下来在客厅里干坐着,也不说目的,倒是茶给倒了一杯又一杯,恨不得灌他个水饱。
实在是不耐烦了,谭有嚣勉强一笑道:“爸,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急。”
男人把手里的报纸左右一折后又上下一折,放到茶几上,招来谭有嚣坐到旁边,轻轻摸起了他脸上挨砸的地方:“这儿还痛吗?”
说着,好像有多么感同他的身受,碰一下都要心疼得嘶嘶吸气。
也不知在白天里,他没来之前,谭恪礼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早就不痛了,”
谭有嚣一板一眼答得谦逊恭敬“如果这点疼都吃不消,我也没必要再在爸跟前晃着。”
中年男人掌指间粗糙的触感是年轻时打拼留下来的痕迹,像红砂纸,磨得人脸皮发麻,而等到若干年后,兴许他自己的手也要变成那般。
这还是谭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小儿子的脸。
对于那位其实连情人都算不得的泰国妓女,谭涛脑子里只剩下了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仿佛隔了层雨季清晨升腾起的迷雾,叫人不禁要伸长脖子,虚起眼,却总还有层层迭迭的棕榈树遮着挡着视线,犹抱琵琶半遮面。
而等看到谭有嚣后,那雾便散了,他终于想起妓女的模样——整头蓬松的、烫染得枯倦的黄头发,圈在蓝绿色眼影里,时时刻刻离不开下贱的双眸,以及他曾多次表示嫌弃的,扁平而塌陷的鼻子,东南亚式的败笔——幸好没遗传下来,小儿子有着跟父亲一样挺拔的鼻子和一双旧时身着宝蓝色旗袍临水自照的歌女的眼。
现在再看谭有嚣,他当真拣尽了父母基因里的所有优点,让他即使流淌着一半泰国人的血,也不显得粗枝大叶,同自己年轻时有五六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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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悲哀的寂寥。
他有叁个儿子,其中老大和老二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可一个打从娘胎里出生起就落了病根,一个死不听话乐意做那天魔星。
比来比去,竟还只有这无心插柳结出来的果稳妥些,却未必好掌控,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万一养出个不听话的狼崽子……合该他命里是要绝种的。
谭涛摸着谭有嚣的脸:“好孩子,你从小到大受苦了,都是爸爸对不起你。”
从前的拉瓦嚣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那会儿是真心地,期盼着有个爸爸,有个家。
可真轮到他苦尽甘来的前夕,谭涛一个嫌弃的眼神便足以打破往日所有幻想,能记一辈子,哪怕是死了,也要把恨带进阴曹地府里去。
这话认亲时不说,过后便不再想听,就是现在说了,听了,谭有嚣也还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有什么能为他所图的价值。
纵然心下冷笑不已,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他抬起那双女子气的眼睛,很是温和的样子,没半点儿幽怨在里头:“您有您的不得已,当儿子的怎么会不明白?我吃穿用度如今样样倚仗着您,哪怕从前有再多的怨言,就是靠着这些恩情也足够抵消了,我到底是有良知的人啊。
况且,父子之间哪儿有隔夜的仇?就算是您把我给打死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天生命浅福薄,白费了爸的一番良苦用心,枉来这儿走一遭,饶是当了鬼,怕是也不舍得踏过奈何桥!”
这话逗得谭涛一笑,随即故作严肃地偏过头:“诶!
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当心好的不灵——”
他重重地拍了拍谭有嚣的大腿:“坏的灵!”
这才像咒人,父子俩笑起来,演戏真比杀人还累,谭有嚣捏紧拳头,差点控制不住地垮下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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