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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抱着胳膊凝神站在壁前观摩真迹,笔触沙沙,仿佛能随之寻到画家作画时的步骤。
越是浮现在最外层最清晰的色彩定当是画家最后扫上去的,而藏在里面的,深处的,像人的心一样捉摸不透了。
画家的习惯,在最后拓上最亮的色彩和细小的笔触,修饰的多了,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最初的造型,厚重的油彩有着遮掩事物本质的能力,譬如在京剧里,油彩能使粗糙的男性摇身变成妩媚的女性。
朱丹爱不释手道:“你告诉了我,就不怕我私下偷偷调换?”
“我送你还怕你婉拒。”
“我才不拒呢,卸下来,待会我就带走。”
她又调侃道:“其实你喝醉了还挺可爱。”
越珒第一次听到别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羞赧道:“不知道,我自己是完全失忆的。”
“啊,那太遗憾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必——”
她夹着画笑道:“不回忆就不回忆,我反正是记忆深刻。”
又道:“你要是再送我画,就送吴大羽的吧。”
“吴大羽?”
“你不认识?巴黎留学回来的画家,曾经是新华艺术专科学校的教授,前几年还在法租界办过展览,画的很抽象,和我追求的放浪形骸非常契合。”
“唔。”
他望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好,你现在已经很放浪了,再放下去,仅有的那一点颤抖的轮廓也放没了。”
后来他机缘巧合看到了吴大羽的《井》,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纵使她画的再不好,至少还能认出物种,在他看来抽象派的作品,可以什么都不是,也可以什么都是,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他虽然嘴上嫌她画得狗丑,但私底下却是熨平了拿木框裱了起来,放在抽屉里珍藏着,每每翻出来欣赏的时候都会惋惜道:“多好的学抽象画的苗子。”
有一次朱丹突然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过上海。”
是因为看到良友杂志上刊登的摄影作品之后生出感慨。
越珒道:“等外头不打仗了,我带你去北平全聚德吃烧鸭子。”
她登时馋道:“听说那边的鸭子都是填得肚皮快要撑破才罢休。”
“是,鸭子填肥了滋味才好。”
她睨着他,警惕道:“那人吃了肥的鸭子岂不是也会肥……”
说到一半,猛地意识这话再往下说就不对味了,立即捂着嘴打住。
他揉了揉她的脸,偏过脸去暗笑。
时下日军正在华北演习,坦克炮车在北平的街市横行,倒也不适宜为了吃喝冒这样大的风险。
前方激战,后方读报,是眼下上海人民的常态。
虽也组织捐慰劳品,不过是从牙缝里省下烟和糖果的开销。
“乖乖,今朝报纸上讲小顾捐了二十万的物资。”
周兰芝蹲在马桶上翻着报纸说道。
自从绥远战幕揭起,兰芝的如厕读物从杂志变成了报纸,对前线的战事表现出异常的关怀,她在牌桌上赢了钱,也是会去全部捐掉,她现在没有钱的烦恼,一个国家却是处处愁钱,她是不幸中的幸运,枪林弹雨里的泡沫,也是日日忧患着。
朱丹从厨房出来,湿着手去接电话,是琉璃乔迁新居,请客吃饭。
挂了电话,贴着浴室门道:“姆妈,今晚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浴室里报纸翻得哗啦哗啦响,兰芝习以为常道:“喔,小顾约你啊?”
“不是他,是琉璃,请我去她的新房子里参观呢。”
兰芝一走神,指尖的香烟把报纸烧了一个小窟窿,心有余悸道:“哟,伊发大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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