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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整理鬓发,淡淡道:“他本人曾经来过一次,在你十岁生日那晚。”
刁禅:“我不感兴趣,母亲,您叫我来是为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像雨水浇落沼泽,腥气四溅,“我不可能杀了您,我尽力尝试过,但我做不到。”
女人长久地注视着他,最后问:“为什么?”
“您是我的母亲。”刁禅重复道:“您是我的母亲。”
“即使我其实并不存在?”
“我认为您真实的存在着。”
“你这样只会让你父亲觉得你太懦弱,不够继承资格。”
“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刁禅道:“他可以杀了我,但他无法命令我。”
长久的沉默。
深而冷的宅邸中,电子程序搭建的母亲与基因制成的儿子遥遥对视,这里或许布满了隐秘的摄像,空气如刀割,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杀来。他们不属于彼此,他们甚至不属于自己,是玉一样的辞藻、不知真假的记忆和名贵却无用的身份构成了他们的人格。
还有琴声。
唯一能证明母子之间的连续的,或许只有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钢琴。
月光移了进来,白夜如篝火。
女人忽然抬头看向他,这个动作幅度很大,以至于影像似乎出现了刹那的断裂,像灵魂破茧而出,她看着刁禅,突然道:“我的出厂设置中并没有装载演奏程序。”
“你说的很对——他可以杀了你,但他无法命令你。”女人摁下第五十二个白键,“我们可以自己为自己做选择。”
音符落下,像摁下了某种开关,四周的场景雪花般溶解,露出全息影像之下的白板。刁禅和赵没有同时闻到了焦糊味,这是电缆燃烧的味道,火星在不知名的角落燃起,女人的影像开始出现滋啦滋啦的声音。
火蛇吞噬着电缆,她正在消失。
“妈!”
“他要求我活着被你杀死,但我也可以自主选择死亡。”女人开始演奏一支曲子,“我的儿子,我的自杀不仅仅是出于人类所谓的‘母爱’,我也在这自主的毁灭之中寻找自我。”
黑白琴键像刀锋,女人的身体被切割为753个组织切片,每一个细薄的神经剖面中都冷冻着一枚音符。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跋涉,越过黑白山峦,如梦,如马,冰层开始溶解,颜色在旋律中蔓延,是意志的开端。
“主动去寻找钢琴教程,是我第一次出于全然自我的意愿,想要为你做点什么。”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为了我自己做一件事。”
“我的儿子。”女人弹出高|潮前的最后一个八分音,电磁投影的身形在焰火中消解,“不要让旋律消失。”
下一秒,赵没有猛地被人撞开,刁禅扑上前,接过母亲的余音。
十六分音符构成的密集跳音中,他十六年的短暂人生转瞬即过,十六岁死于一场出走,十五岁在被窝里品尝丝绒,十四岁数完了天鹅座所有的目视星,十三岁那年他第一次做梦,梦中下着银色的暴雨,眼泪消散在雨中。*
赵没有被震住了,虽然时间很短,但这是他第一次切实体验到“震撼”这种情绪。
这不仅仅是一支曲子,这对母子在用旋律进行一场分娩。
母亲以平静开端,如幽深羊水,冷,痛苦,沉眠,麻醉中有潮湿的阵痛,而后刀锋将肉|体划开,子宫中浸泡着双眼紧闭的婴孩,她用血与惨叫将他惊醒,新生儿发出第一声哭嚎,如雷鸣。
随即大雨到来,旋律如奔马,铁蹄踏碎残骸,血肉飞溅,一个生命的出生即以另一个生命的死亡为代价,高音是庆祝新生的华彩,低音是哀悼死亡的和弦,挣扎与□□将母体撕碎,他哀鸣着咆哮着嘶吼着降临人间。
最后的音阶,重音哐当一响,是脐带被剪断,是她挣扎着伸出的手最终垂落地面,余音淌开满地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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