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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步许久,顾小灯停下了:“听到水滴声了吗?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顾瑾玉竖起耳朵,从剧烈的幻痛中挤出精力去聆听。
嘀嗒、嘀嘀嗒嗒。
他忍不住抬手摸向双眼,听到顾小灯沙哑的哎呀声:“别摸抹额……好吧,我来给你解开,你会镇定的,对吗?”
顾瑾玉不确定。
眼前的束缚解除,他略感吃力地睁开双眼,等了片刻才从一片漆黑里恢复过来。
第一眼先看到的自然是顾小灯,他抬头看着自己,眼里浮现了血丝,盛满浓重的不安,顾瑾玉伸手捧住他的脸,想抚去他的仓皇,这时嗅觉紧跟在视觉后面恢复,他嗅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腥苦味。
顾瑾玉后知后觉地抬眼望去,大雾弥漫着这整个封闭的洞窟,他面向的是雾气最薄的南面。
约莫上百道绳索悬挂在雾气之中,绳索吊着凝固姿势各异的失败药人,悬在半空中放血。
仿佛是一群砧板上狰狞的幼蟹。
顾瑾玉瞳孔骤缩,下意识捂住了顾小灯的双眼,唇张了张,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但把顾小灯的回复听得清清楚楚。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我不怕。
我也吊过来着,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顾瑾玉机械地在心里跟着默念,逐字逐句,逐笔逐画。
他垂着眼睛,地面粗糙,迈进来就如同踩在鳄背上,每一步都有清晰的存在感,他透过雾看清了地面是褐红色的,耳边仿佛能听见千机楼的奴隶们用力刷洗地面的声音,因为倘若不用力刷,地面流淌的药水和血水势必会凝固。
顾瑾玉又机械地抬眼环顾,眼前的洞窟穹圆地广,如同石榴被掏出了半个,数之难尽的人就像或饱满或干瘪的籽。
他麻木地在浓雾里一个个细数,半个下午过去,数出六百口药缸,三百九十九根绳子,浸泡着和悬吊着的都是人牲,是已死或在朝着将死路上狂奔的生死薄上名。
加上林碑的乾慧之子,这是一千个与他无关的人畜,然而幻觉此起彼伏,顾瑾玉冰冷地握着顾小灯的手,在幻觉里看到这里的一千张脸都是幼年的顾小灯,正因他不曾见过十二岁前的他,想象才发了疯似地滋长。
每一缕濒死的喘息,每一点残存的尸温都和顾小灯息息相关,他只是待了半个下午,他的至爱与理想却在其中活了七年,在牢山中流了这么多年的血。
顾瑾玉僵硬地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幻觉,幻觉们——顾小灯们梨涡深深地从他面前走过,从今年的十八岁一点点倒退回去。
十八、十七……白皙透亮的顾山卿从眼前灿烂地走过。
十二、十一……虎头虎脑的顾小灯从眼前咧着牙花蹦跳走过。
七、六……苍白稚薄的云错浸泡在水缸中,悬吊在蓄血渠上,瘫在祭台中央。
顾瑾玉垂眸看身旁真实的顾小灯,佰三的易容之下,顾小灯原本绮丽如玉的容貌在他心里无限清晰。
他稍作想象这个无暇的爱人曾淹在腥臭的药水里,吊在刺鼻的砧板上。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回响。
【把他们都杀了】【我要把他们的骨头拆出来,塞进他们热衷的杂草和毒渣】【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全部杀了】【杀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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