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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陶谁能度?君子以勿忧。
年之暮奈何?时过时来微。
(曹操《相和歌·精列》)
世间万物终归于黄土,即便“思想昆仑居”
“志意在蓬莱”
,早晚要面对死亡。
周公、孔子那般圣人都逃不过,谁又奈何生死?曹操总算勘破了,他不再慷慨激昂唱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观沧海》),也不再如痴如幻地吟诵“愿登泰华山,神人共远游”
(《秋胡行》)。
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无论天子还是庶民,无论你风光无限还是委委屈屈,两腿一蹬都一样——人这辈子其实就这么回事儿!
到头来有什么亏不亏的?
群臣听着他沧桑而又低沉的嗓音,品味那玄妙而又淡雅的词句,渐渐地,所有人心中都泛起淡淡涟漪,那是对生命的感慨、对往昔的留恋、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伴着曹操越来越微弱的歌声,这丝情愫化作浓烈的忧伤萦绕在每个人身上……沉默了好一阵才有人发出句赞颂:“清雅脱俗,意境非凡,大王真乃当世诗人之魁首也!”
紧接着,其他人也随之附和,那些老生常谈的歌功颂德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嘘……”
孔桂突然起身,朝大家连连摆手。
群臣屏气收声,仔细观察才发现他们的大王仰在胡床上,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唯有修长白须在微风中悠悠飘摆。
群臣霎时感到一阵恐惧,但谁也不敢做声,忙朝左右近侍使眼色。
近侍臣也不敢上前,一怕惊驾获罪,二者严峻殷鉴不远,谁敢往前凑?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干脆互相壮胆,一起蹑手蹑脚围上,才听见微微的鼾声——原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伙这才一块石头落地。
李珰之忙解下自己的狐裘,轻轻盖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柔声道:“大王……外面凉,回帐里睡。”
“嗯……”
曹操静静吁了一声,却懒得睁眼,“大伙都散了吧。”
“大王保重身体。”
群臣低应一声,蹑足退去。
李珰之为他轻轻揉捏着肩膀,却嗅到一阵醺醺然的气味,不禁一阵蹙眉,低头审视杯盏——曹操不再遵从医嘱以水代酒了。
故都遗梦
襄樊的善后事宜远没有结束、孙曹两家还在为称臣纳贡等事讨价还价、洛阳周匝近十万曹军尚未分遣驻地……军帐里文书奏报堆成山,而曹操却对一切丧失了兴趣。
一场危机度过,曹操却彻底迷惘,似乎心里一下子掏空,对什么事都不再热衷。
衰老是漫长的过程,年过五十后,因岁月流逝所带来的日渐力不从心感更明显了。
但日子还得继续,光阴就在疲倦中度过,时时刻刻都能感觉生命的流逝,却束手无策。
卞王后、环夫人陪在他身边也不能使他摆脱失落,莺歌燕舞看着心烦、诗赋文章读着眼花、美味佳肴嚼着费劲也消化不动、饮酒不到两口李珰之就跪地苦谏——怎么越活越没滋味了呢?
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军营蹒跚漫步,百无聊赖地熬过一天又一天,等待天气大暖、等待诸事完毕……然后又如何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反复问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打仗,没精力了;勤政治国,可自己笃信一生的为政理想却已破灭;想登上帝位,却不敢;想帮儿子忙,儿子又不念他好心。
甚至他都不想回邺城,回去有何意思?还要费心费力小心维系与儿子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他再没有信心去面对未来。
人若能活到老迈昏庸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就不再有痛苦;痛苦的是他并不糊涂,一切都明白却无力改变……
亲兵侍臣寸步不离跟着他,曹操发怒了,没有任何理由地发怒,歇斯底里当众咆哮:“你们老跟着我做甚?能不能别这么卑躬屈膝,寡人看腻了!
看烦了!”
然而所有人报以的都是无辜的眼神和唯唯诺诺的请罪声,然后更加卑躬屈膝地尾随他。
咆哮过后曹操也觉得自己闹得莫名其妙,可他就是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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