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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他很多时候将失败视作一场巨大的灾难,直到最终才认识到,懦弱无为实际已不知不觉地渗透进他的体内。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无伤大雅。
一个人会习惯于一切,甚至包括羞耻。
即便显然不堪忍受的事物,最终也会渐渐变得似乎没那么糟糕。
他已经饱尝生活丰富的恩赐,但他并无特别的贡献,也没有好的成果。
他在这世界已经栖身数十年,不必耕作,也不用饥肠辘辘地入眠;他像一个娇惯的孩子,从不允许他的私人领地被触碰。
他曾经梦想恢宏:他将成为另一个路易斯·卡恩[2]或是勒科比西埃[3],密斯·范·德·罗厄或是杰弗里·巴瓦[4]。
他准备创造一种全新的建筑:本地特色、优雅、和谐、使用前沿技术、充满革新。
然而,他只是一个二流城市规划公司的副总监,几乎入不敷出,名下只设计过一栋建筑——其实更像一个棚屋。
人类与生俱来的,便是执着地梦想成功。
对于该物种而言,这种出于本能的奋斗,必定带来进化的优势。
是不安于现状,让人类有了城市、图书馆和太空飞船。
但这种本能冲动不会均衡地分布给每个个体。
纵观历史,虽然不乏天才杰作,但相当数量的人每天却都在承受焦虑和狂躁的煎熬,拒绝接受徒劳无果和平静知足。
拉比过去以为,只有完美的事物才值得拥有。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如果车被刮擦,他就不乐意再开;如果房间不整洁,他就不能安睡;如果爱人某些地方未能理解他,整个关系就成了哑剧字谜。
如今,“足够好”
便已是完美。
他发现自己对有关中年男人的新闻报道产生了兴趣。
一个负债累累的格拉斯哥人被妻子捉奸后,卧轨自杀;另有一人因为网络丑闻,开车在阿伯丁附近投海自尽。
拉比看得出,他们的问题实际并不严重;只是因为一些错误,一个人便突然陷入灾难。
如果生活失序,如果外界压力足够大,他也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他之所以能自认为心智正常,只是因为某种脆弱的好运。
他知道,如果生活曾经适当地考验他,他便一定也会成为悲剧新闻。
在凌晨两三点,当他处于半醒半睡、逡巡于意识之间时,他感到脑袋里储存的许多影像和记忆片段,一批批纷沓而至,浮现眼前:八年前曼谷旅游的掠影、头靠飞机舷窗睡了一夜之后降落在印度时看见的那些离奇的村庄、他们一家住在雅典时浴室冰冷的瓷砖地板、在瑞士东部度假时第一次体验的降雪、在诺福克岛徒步时低沉灰暗的天空、大学里通向泳池的走廊、他们陪埃丝特在医院做手指手术的那个夜晚……有些事物的逻辑关系已经淡忘,但那些画面却永远不会消失。
在无眠的夜晚,他有时会想起并思念母亲。
令他难为情的是,他那么渴望再回到八岁时,那会儿他有点微烧,蜷曲在毯子下,妈妈给他端来食物,读书给他听。
他希望她给他保证一个美好的未来,希望她宽恕他的罪恶,希望她把他的头发整齐地梳成左分。
他已经足够成熟,明白当务之急是及时审视这些退化的状态。
尽管从外部看,他的状态不尽人意,但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太离谱。
他发现焦虑总是如影相随。
每一波新的焦虑貌似都关乎某一件特定的事:熟人甚少的聚会、陌生国家的复杂行程、工作中的两难选择,而从更开阔的视角看,问题往往更大、更严重、更具根本性。
他曾经幻想,如果换个住地,如果取得一些职业成就,如果有一个家,他的焦虑也许便会平息。
但实际一切并无任何改变:他意识到焦虑深入他的灵魂深处,他本质上是一个害怕的、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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