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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迫抬头,两颊被捏得生疼,灯光下,他的眼眸浮着着一层水膜,眼睛里,是乌云一样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伤心和孤注一掷毫无指望的感情。
方牧的嘴巴动了动,喉咙像被堵住了,说不出绝情的话,手一松,少年又重新倒在方牧身上,闭上眼睛,喃喃道,“方牧,我只有你,只有你……”尾音颤抖,暴露深藏的脆弱。
方牧一动不动,望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雪人,想,他其实,不也是只有他?
下雪的时候固然美轮美奂,然而雪化之后,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令人感到如梅雨天气般烦躁粘腻,路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未化的残雪被来来往往的鞋子、车轮子碾压得早变成了黑色,脏兮兮的,只有墙根下、瓦缝里等背阴处还残留着一点洁白,整个世界都是湿哒哒的,没有一点赏心悦目之感。
方措穿了一件米白色大衣,裹了墨绿的围巾,走出屋子,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化雪天总是特别冷,刚呼出的热气转眼已凝结成白色的水珠。他低着头,走出院子,门口,停着那辆黑色保时捷,蒋月华就站在保时捷外面,一头秀发打理得如同假发般精致,脸上架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却掩不住焦急不安的神色,见到少年出来,心一松,飞快地上前一步,“小措——”
少年没有做声,脸上甚至看不出任何喜怒。
蒋月华有些小心翼翼地住了嘴,殷勤地打开轿车后座的门,略带讨好地说:“先上车吧。”
少年停了两三秒,迈动步子,弯腰正要进车,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隐含愤怒的冰冷声音,“上哪儿去?”
方措回头,看见方牧站在门口,沉着脸看不出情绪,但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身上。
他不做声,与男人对视。
方牧微微扯动嘴角,冷酷的声音从而泄出,“你给我滚进来!”
“方牧——”少年的声音带点儿悲伤的意味,两脚却没有动。
一团怒火在方牧胸腔里炸开,混着自己都不明的复杂感情,“我他妈现在是叫不动你了是不是?”话音未落,方措的手腕已经被烙铁似的箍住,一股大力粗鲁地扯着他向前,一直扯到门口,往里一送,整个人因为惯性超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方先生……”蒋月华被这情景有点吓到了,怕事情有变卦,情急之下试图阻拦方牧。
方牧连一个眼角都未分给她,一脚揣上院门。嘭一声做声,门板差点拍上蒋月华那张精致昂贵的脸,又被剧烈弹开,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的呻吟,蒋月华惊魂未定,再不敢跨过门槛直面一身煞气的方牧。
院子里,方牧满身戾气,“方小措,你行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糟蹋自己的?你是还没断奶呢还是小蝌蚪找妈妈啊,随便一个女人出来,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院子中,头发被风吹得蓬乱地顶在脑袋上,在二月的天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哑声说:“方牧,这件事让我自己决定行吗?”
方牧一口气憋在胸口,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将脑袋发昏的方措踹醒,困兽似的原地转了两圈,指着少年的鼻子骂道,“放屁!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给的,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少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暴怒的男人,声音冷静而平稳,“方牧,我长大了,已经有足够的理智和判断决定我的人生,这些年,你不在,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方牧忽然说不出话,好像忽然之间才发现,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当年可以任他打骂,可以专横地决定他的一切的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一旦决定,并不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在他不在的时候,方措内心已经长得足够强大。他应该早就发现这一点,却粗心的,或者说,理所当然地忽视。
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疲倦、无力、心疼、酸涩、失落,就像冬日里巨大的寒流,瞬间包裹住了他。
少年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方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等在外面的蒋月华看见方措出来,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小措……”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方措也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的表情很平静,淡淡地说:“走吧。”率先进了车后座。
蒋月华愣了一下,紧跟着进了车子。车子缓慢地启动,徐徐地行驶在车道上。车内空间狭小,蒋月华有点不自在,看了面无表情的少年一眼,说:“谢谢你。”
方措不做声,空气有一瞬间的尴尬。蒋月华努力调节气氛,“时间还早,吃过早饭了吗?我们先去吃早饭,你想吃什么?”
车子在百货大楼前停下,吃的是港式早茶,洁净优美的用餐环境,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一笼一笼精致的港式点心,豉汁蒸凤爪、水晶虾饺皇、蜜汁叉烧、冰火菠萝油、素蟹粉、西杏炸虾卷……满满一桌,都摆在方措面前,蒋月华几乎并不动筷,只是看着方措吃,专注而周到,时不时地替他夹菜,问他够不够,不够再点。
方措安之若素,吃到八分饱,放下了筷子。蒋月华有点不放心,“饱了吗?还是味道不好?”
“已经够了。”
蒋月华总算不再坚持,叫来服务生结了账,离开港式早茶馆,经过男装店。时间还早,店里还未有顾客,大约为了补偿方措生命中缺了十几年的母爱,蒋月华表现出一种异常的热情,要给他买衣服,方措没有拒绝,好像也为了感受一下那稀薄的,如镜花水月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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