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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但是说:“也还好,我坚持得了。”
高云桐看了她一眼说:“苦难种种,不亲身经历永远都不晓得。不过,大部分人宁愿醉生梦死,生活在现世安稳中,也不愿意张开眼看一看世间苦难,更别说亲自经历一番了;只有少数不一样,愿意像地藏菩萨一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凤栖微微笑道:“你,这是在夸我?”
高云桐笑道:“我在夸我自己。”
凤栖垂下头,想想他的话,不由更是发噱,要掩住自己的笑意,不由伸手拿过一些干草,丢进火堆中。
她从不干这些杂役,连烧个火都烧不好。
高云桐不言声,小心用树枝把飞出来的干草拨回火堆里,篝火一时更旺,火星子飞到好高,映得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满含着闪亮的星星似的,身体也因之温暖多了。
凤栖终于又说:“我听说你在汴京带着太学生闹事,弹劾东府的章谊,是宋纲指点你的么?”
高云桐“呵呵”笑了两声:“相公章谊,一向喜欢投机。官家信道,他便做一手好青词;官家喜欢奢用,他便说‘太平盛世需丰亨豫大’;官家觉得内库缺钱,他便设立盐引、茶引,搜刮百姓的产业;官家好大喜功,他便撺掇用兵,想一并获得个‘文韬武略’的名号。”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顿,似乎在思忖。接着又说:“阳羡自古是江南膏腴之地,我家虽是书香小户,薄有一些田产,可以供家中子弟半耕半读,但这七八年来,各处逃难的人越来越多,落草的贼寇越来越多,即便是我家也渐觉赋税沉重,日子越来越难过。我爹爹在我补了廪生的时候就告诫我,功名非为富贵,而是为天下张目。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指使。”
凤栖听得呆呆的,然后问道:“可是,你以区区太学生弹劾章相公,不是以卵击石么?”
高云桐笑道:“虽然以卵击石,但太学院那一场上书群劾的声势,不就是为天下张目了吗?”
他见凤栖还是一脸疑惑,又譬解说:“我知道以我一己之力,想把章谊从相位上拉下来是做不到的,但撕下他的脸皮,也让官家晓得天下并不如章谊向他回报的那样国运昌明。”
他最后又自嘲地笑了笑:“当然,肯定仍是以卵击石。我一身破碎,而章谊只多了些身上的腥臭。不过也值啊!天下俱知其臭嘛!”
凤栖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吧,你还是偏于书生意气了。等你登科当官,建立实力,慢慢对付他倒不好?非要这样把自己毁掉?”
“时不我待啊。”高云桐说,“北卢虽内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靺鞨建国之初,势不可当;唯有我们大梁,暮气沉沉偏还自高自大。宋相公建议观望,官家却偏要动兵,不管与哪方结盟,无论最后谁成谁败,最后都是引狼入室、玩火自焚。”
他指了指应州的方向:“你看靺鞨的冀王,已经发兵到并州了,他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凤栖说:“并州富庶,冀王又正好缺粮,打着这个旗号,借粮去了。”
高云桐说:“确实只是个旗号。‘借粮’,呵呵,掠地也是迟早的事。”
靺鞨本就算不上礼仪之邦,经幽州一役,对章谊家那位衙内章洛是极度的瞧不起,连带着也瞧不起南梁,所以两国的合盟,渐渐变得离谱:和亲的公主不给办婚礼,说好要交割的城池久不交割,拿了岁币和钱粮却还一次次讨要军粮军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盟约离破灭不久矣。
高云桐又在火堆里加了柴草,翻动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不过看样子,靺鞨冀王还挺信赖你?连代表他钧命的金印都给了你?”
凤栖摸出那个金印,递给高云桐:“你一拿便知。”
高云桐有些诧异,伸手接过金印,入手就知道不对劲了:金印即便不是纯金铸造的,至少也是黄铜镀金的,但这枚金印两寸见方,托在手心里却是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再仔细摸摸看看,才瞧出这是一个蜡模,上面用抄经用的泥金涂了一层,底面用朱砂印泥涂了。一应花纹、印纽、繁复的阳刻印面都与实物无异,所以远望金灿灿的一只,近一些也看不出端倪,只有拿在手里才知道是个彻头彻尾的赝品。
他不由噗嗤一笑。
凤栖说:“谁叫他那时候叫我帮他设计金印呢?靺鞨荒蛮,什么都在新学。”
“学得还挺快挺好的,是个劲敌。”高云桐说,接着肃容道,“不过,郡主此回外逃,担着风险。”
凤栖不由又凝注过来:“你是怕我成为你的累赘?”
高云桐摇了摇头:“温凌回到应州,知道了你出逃的情况,必然拿你说事,以挑起边衅。”
他看凤栖眉毛竖了起来,好像想分辩,自己就摆手说:“你不用说,我明白。靺鞨要反咬一口,是迟早的事。即便不是用你出逃的事,也会用郭承恩降而复叛的事,用并州给粮草给得怠慢的事,等等,不胜枚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如今这个黑锅,你必然会背了。”
凤栖半日方道:“可是,我……我若再不走,等盟约撕毁了,还能有命在?”
幹不思对她起了杀心,温凌是绝情冷性、只图谋权位和成就的人,也完全靠不住。
然而她明白解释给高云桐听其实没有必要。他已然明白其中问题,而在上者不需要解释,只需要“人牲”。
两国毁盟,或会大战。官家要堵天下悠悠众口,只怕最便捷的就是拿她逃婚的事钉上耻辱柱至于她若不逃,大概率会死在靺鞨人祭天的刀下,谁又会在乎呢?顶多就是她身首异处后,人们在茶余饭后叹一声“可惜”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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