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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芳给东峰母亲夹菜,又是鸡,又是腊肉,堆了一碗,比对自己母亲还亲。
她坐东峰一旁,俨然一对新人。
炳忠看在眼里,心里高兴。
在炳忠看来,大女儿配得上东峰,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但在过去,他不敢说,连想都不敢。
现在摘去了地主分子的帽子,进入到村民阶级队伍里了,他敢这样想了。
他看得出来,杏芳经常去朱家,她心里有东峰,属意东峰。
他从来没有问过大女儿的心思。
有次,他让妻子问,妻子说:“女儿的事女儿做主,她那么有主见,我们瞎操什么心?”
炳忠还是想找个时候主动跟东峰母亲说说,主动提亲,但不是今天。
他不能忘乎所以,自己高兴了,不能不顾别人的感受。
自己家已出了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而朱家还没有出一个大学生,与二女儿同学的南峰落榜之后去了广州,没有信息,朱家的人心情肯定不会很好。
再说,提亲是件很慎重的事,不可随便。
想到这里,他不再说什么,也伸出筷子给东峰母亲夹菜。
东峰最遗憾的事是□□家属白老汉白贵仁已经死了,是戴着□□家属的帽子入土的。
死于1976年3月,享年六十八岁。
他的妻子、革命烈士家属白老太,于1976年8月去世,前后不过五个月,她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被摘去□□家属的帽子。
她也死得无声无息。
他们都没有炳忠伯幸运,等到了摘帽的这一天。
少时的东峰曾经问过父亲:“白家既有两块牌子,一块□□的,一块革命的,就两边都不占行吗?何苦让白爷爷受罪,这样斗来斗去?”
父亲说他问过公社了,公社也作不了主,他只能设法少开批斗会。
父亲又说,上面居然有人说谁叫他们有两个儿子呢,生下老二成了共产党不就行了。
于是有人问,没有老大,何来老二?这不是混帐吗?闻者无言。
村长东峰特意去了白老汉的墓地,是七月初的一天去的。
墓地在北山脚下,长满杂草。
东峰带了把锄头,清除杂草,又为坟头培土。
在灿灿的阳光里,他告诉白老汉,他的□□家属的帽子摘掉了,他可以安息了。
他想到少时见到的白老汉,总是一副可怜巴巴、目光呆滞的样子。
在批斗会台上,在日出的光芒里,低头躬背、弱不禁风,□□家属的纸牌子挂在脖子上,在胸前摇来晃去。
他和妻子含辛茹苦地养大的两个儿子,阴差阳错地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走向两个互相对抗的阵营,最后两个儿子都死了,都为各自的信仰而献身。
他们没有尽一天的孝,却在身后让年迈的父母背负罪孽,替他们还“债”
。
这是荒唐的,是悲惨的,这世间有多么不公!
白老汉一家再无后人。
白老汉死时,已不是大队书记的父亲送白老汉上山。
白老太死时,父亲不在了,是她的几个邻居用几块薄板钉副棺材,送她上山。
东峰想,以后每年的清明,他要来给白老汉夫妇祭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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