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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我听见我妈也说起这事。
她说想去看看,我爸就说去吧,又让她买点东西,别空手。
第二天她出门时,我扒着门框,轻轻喊了声妈,问我能不能也去。
我妈正在穿鞋,呵斥道:“你又没病,去什么医院?”
“砰”
地带上了门。
我在医院碰到让阿姨是九月份的事,再见到她,已经是年底的冬天了。
让阿姨一直没有出院,院里的孩子们都像约好了似的,闭口不谈这件事,或许跟我一样,也被爸妈的巴掌要挟过。
孟先生变得忧心忡忡,有时我问他,他只是久久地沉默着,表情里透露了不安。
那时我爸的生意做回了本市,和他生意上的朋友一起,我家又回到了圆满的三口之家。
吃完晚饭,我在洗手池边挠着通红发痒的手指,我妈的声音穿过厨房的水流声响起:“我过两天再去一趟医院,看看让知雨。”
我爸不知道在嚼什么,含糊道:“怎么了?还没出院吗?”
我妈压低了嗓门:“脑袋里长了个……”
后半句我没有听清,支棱起耳朵,才听见她说:“……估计就这几天了。”
我爸像是吃了一惊,咀嚼的声音都变轻了:“这么快?怎么遇上这种事,孩子还那么小……”
这是什么意思?让阿姨不会好了吗?孟潜声怎么办呢?我想到那个只有孟叔叔和孟老爷子的孟家,立时惶然起来了。
我妈去医院的那天是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恳求她带上我,话还没说完,她抿紧了嘴角,这是训斥前的架势。
我爸的声音从报纸后传过来:“那你就带他去嘛。
多大点事儿。”
我妈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但嘴里一直在嘈嘈切切地埋怨。
我换好衣服出来,她又皱紧眉头,一边数落我,一边走进卧室,让我换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洗的旧棉袄,说回来正好一起洗,又让我爸去买袋消毒粉。
从车站走到医院,脸已冻得木了。
住院的地方静极,走在惨白的过道里,脚步声异常响亮,像大斧头一下一下斫在心上,把我的五脏六腑劈个稀烂。
胃里不住痉挛,仿佛随时要吐,我拼命咽下一口唾沫,又湿又冷,像刚和好的水泥。
一进病房,就看见孟先生的父亲端着一个搪瓷盅站在柜子边,神情疲倦地跟我妈打了个招呼。
另外几张病床的家属仿佛根本没有察觉我和我妈,床上的病人全都尸体一般地陈列着。
我几乎不敢认床上的人。
光亮的头颅突兀地摆在惨白的枕头上,脸色说不出是蜡黄还是青白,明丽的五官不知被哪个可恶的窃贼盗走了,只得残渣勉强堆成歪斜的眉眼口鼻。
而唯一让我认得出的那双眼睛,则更像硬按进眶里的玻璃弹珠,半晌才能干涩地滚上半轮。
那对漆黑的眼珠瞧见了我,突然放出光彩,她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坐起来,最后却只是徒劳地眨了眨眼,露出半个惨然的笑容。
那个表情连笑都算不上,不过是将干燥得起皮的嘴咧得更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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