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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重玉打量着刚搭板卸货的乌木船。
船舱里陆陆续续走下来好些蓬头散发的人,贺重玉扫了眼,大概有二三十个。
这些人穿着薄衣,赤着双足,大多数是女子,少数几个是瘦弱的男人,其中一个女子还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怯生生地贴紧了女子的腿,身量还不到女子的腰线。
唯一共通的是,这些人脸上皆蕴着一股哀沉死气,仿佛行尸走肉。
“别看了,他们都是奴隶——哦,我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是运奴船靠岸的日子……”
徐叔子扇动手掌,却搅动了风中的热气,脑门上又滚落两滴豆大的汗珠。
他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还好奇地嘀咕道:“这回的还挺少。”
贺重玉不解地看向徐叔子。
“可不是少么!
每月月中,运奴船都会在燕子隘靠岸,船上的奴隶统一送到西市奴隶署,哪回不是上百个。”
“奴隶署?原来洛京也有奴隶署,看来天下城池皆有奴隶署了……”
贺重玉声音悠悠,她如今已经不像当时在荣州初闻此事这般失色。
贺重玉自幼长在郗宁县,郗宁县城小地偏,自然没有奴隶署这种“奢侈”
的东西,后来在谯州小住,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
她原本以为匠籍就已经是很残酷的制度,没想到世上还有一种制度,可以正大光明地将人视作牲畜进行买卖。
“太祖立朝,废黜一应贱籍,没想到如今全都故态复萌。”
汗水浸湿了她的眼睫,贺重玉感觉视野变得模糊,“也是,当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生民凋敝,自然要忙着添丁加口,如今恢恢盛世,泱泱万民,自然不能个个抬起头颅做人,还得有人垂首躬背、跪趴做猪羊……”
看到贺重玉皱起的眉毛,徐叔子叹了口气,拍拍她肩膀:“常事而已,不必介怀,再说我们介怀有何用呢。”
汗水从他脸上滑落,沿着下巴滚进胡须,那枚翠绿的玉珠儿被汗水濯洗得发亮。
“还是先想想如何进城罢!”
徐叔子偏眼看向贺重玉,眼神里尽是控诉:“真是有福不会享的丫头,你铁打的身子骨就罢了,我和她可是一老一弱,怎么走得完进城的这段长路!”
他一拍喜鹊的肩膀,喜鹊本就热得头晕眼花,这么一拍,她顺势坐倒在地,大张着嘴喘气,却感觉喉咙像是要被烫熟了,又赶紧把嘴闭上。
“这不是才下船么?这么累?”
贺重玉失笑,她伸手欲将喜鹊提起来。
但喜鹊抱柱她的手臂,仰起脸两眼涣散:“船上像二月初春,船下才是六月隆夏,我这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
她哀嚎一声:“姑娘!
咱们不会真要顶着大太阳走进城里罢!”
老天,来京城不谈享福就算了,怎么刚到就已经吃上了苦,喜鹊差点就后悔和贺重玉一起来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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