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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
那头牛已经从水里出来了,正在啃吃着池塘旁的青草,牛站在两棵柳树下面,牛背上的柳枝失去了垂直的姿态,出现了纷乱的弯曲。
在牛的脊背上刷动,一些树叶慢吞吞的掉落下去。
老人又叫了一声:
“福贵。”
牛的屁股像是一块大石头慢慢地移进了水里,随后牛脑袋从柳枝里钻了出来,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朝我们缓缓移来。
老人对牛说:
“家珍他们早在干活啦,你也歇够了。
我知道你没吃饱,谁让你在水里呆这么久?”
福贵牵着牛到了水田里,给牛套上犁的工夫,他对我说:
“牛老了也和人老了一样,饿了还得先歇一下,才吃得下去东西。”
我重新在树荫里坐下来,将背包垫在腰后,靠着树干,用草帽扇着风。
老牛的肚皮耷拉下来,长长一条,它耕动时肚皮犹如一只大水袋一样摇来晃去。
我注意到福贵耷拉下去的裤裆,他的裤裆也在晃动,很像牛的肚皮。
那天我一直在树荫里坐到夕阳西下,我没有离开是因为福贵的讲述还没有结束。
我回家后的日子苦是苦,过得还算安稳。
凤霞和有庆一天天大起来,我呢,一天比一天老了。
我自己还没觉得,家珍也没觉得,我只是觉得力气远不如从前。
到了有一天,我挑着一担菜进城去卖,路过原先绸店那地方,一个熟人见到我就叫了:
“福贵,你头发白啦。”
其实我和他也只是半年没见着,他这么一叫,我才觉得自己是老了许多。
回到家里,我把家珍看了又看,看得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背后,才问:
“你看什么呀。”
我笑着告诉她:“你的头发也白了。”
那一年凤霞十七岁了,凤霞长成了女人的模样,要不是她又聋又哑,提亲的也该找上门来了。
村里人都说凤霞长得好,凤霞长得和家珍年轻时差不多。
有庆也有十二岁了,有庆在城里念小学。
当初送不送有庆去念书,我和家珍着实犹豫了一阵,没有钱啊。
凤霞那时才十二三岁,虽说也能帮我干点田里活,帮家珍干些家里活,可总还是要靠我们养活。
我就和家珍商量是不是把凤霞送给别人算了,好省下些钱供有庆念书。
别看凤霞听不到,不会说,她可聪明呢,我和家珍一说起把凤霞送人的事,凤霞马上就会扭过头来看我们,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看得我和家珍心都酸了,几天不再提起那事。
眼看着有庆上学的年纪越来越近,这事不能不办了。
我就托村里人出去时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愿意领养一个十二岁的女孩。
我对家珍说:
“要是碰上一户好人家,凤霞就会比现在过得好。”
家珍听了点着头,眼泪却下来了。
做娘的心肠总是要软一些。
我劝家珍想开点,凤霞命苦,这辈子看来是要苦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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