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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灯昏昏沉沉地做着泡在水缸中的水乡梦,梦里总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听得他心生伤感。
不知道是谁受了委屈,有无人替做主?
思及委屈,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
他的记忆停留在迷糊着掉进水中的一瞬,顾小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奇遇,他像是去过一个壮丽地,见过一个奇怪人,但他这么都想不起来。
不多时,记忆便像严丝合缝的齿轮紧扣,被抹去的奇遇雾气一般,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顾小灯半醒半昏,记忆里闪过一张张花容月貌、琼枝玉树的脸,那些人好像一个个缀在果林上的果子,初见时以为都是饱满鲜美、表里如一的好果子,原来凑近了嗅,没有甜味只有腐气。
他睁不开眼睛,意识和灵魂飘飘乎地蜷在血肉之躯内,五感像蜗牛的触角,又慢又弱地露出一点尖尖,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外界。
身上有几处地方不太舒服,基本是被那二皇子高鸣乾整出来的,小腹最甚,那高鸣乾屈膝压了他小腹一会,力道不小,压得他肚子难受得紧,怕是内脏有些不适。
顾小灯呆了半天才感觉到外界有人在摩挲他小腹,大抵是抹上了药,清凉凉的,但他到底是个药人,也就只能感到清凉,酸痛的还是照旧。
不一会儿,又有人捏着他的脚裹药纱,顾小灯感到一阵酥痒,有些想叫那人不要弄了,痒痒肉痒得慌。
他的意识飘飘荡荡地想,这会是谁在照顾他?逃跑之前他可是被丢给高鸣乾了,这会子身份竟不是表公子而是侍妾了,实在是可怕至极。
那高鸣乾脸上虽总挂着笑,但举止暴力得很,若不是他及时掏出血玉堵住那恶棍的霸王硬上弓行径,顾小灯觉得这会自己恐怕也还是会病倒,被日倒那种。
想到这,顾小灯忧伤至极。
这世道,人生不过二条路,卖才艺卖力气,还有个穷途末路的卖身体。
想他自己,虽不够孔武,却也不是废物一芥,奋力多读几年书,读多圣贤书或可谋个小吏为生,读多神农书则可做个医师为计,如今两头不沾,成了个被人摇床的。
顾小灯戚戚然,这都还未想到那些一直以来欺瞒与愚弄他的人,就已经心灰意冷地躲回了识海深处。
他躲在自己的识海里吸鼻子,想像力丰富地想了一通醒来之后的数种生活,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蜷成一团,把自己吓得抹眼睛。
他又累又害怕,心知外界是可怕红尘,越发想要昏睡不醒,也愈发想念养父和义兄起来。
但耳边总有人在叫他,又闹又烦,又黏又膈,顾小灯对人世与世人的信任值正处在最低点,任这陌生人怎么说好话,他都不敢相信,躲在识海里一个劲地面壁。
然而这陌生人越来越过分了,竟上手来搂搂抱抱,愈抱愈紧,还把苦兮兮的汤药递到他唇边来,顾小灯的意识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清晰,惧怕也随之上升。
迫不得已地被捏醒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兜
不住的眼泪开闸直淌,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到耳边有个野兽似的可怕喘息声和叮叮咚咚的水滴声,像是一头流涎的怪物。
他怕极了,一边试图挣扎一边呼救,长洛中人无一可信,呼救的便只是回不去的江湖,于是支离破碎地叫了又叫:“哥、哥,我要回家……我要当卖货郎,不当王府公子了……”
腰身上搭着的野兽爪子又用了些力,简直想捏爆他,顾小灯不知这是什么品种的,风中微烛似地哆嗦,那野兽忽然将他塞进怀里,混乱的喘息夹杂着不成调的胡言乱语:“那我当货物,你先卖了我吧。”
滚烫的水不停滴落到顾小灯的头上,直把他的长发浸湿。
顾小灯的眼睛无法遏制地流着眼泪,糊得他睁不开眼,额头又异常滚烫,热得他如陷沼泽。
刚才意识在识海里还能飘飘摇摇,此刻意识回到沉重的身躯里,便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只能任由不知什么人的摆弄。
那人一直抱着他,虽然抱得紧紧却没有过分不适,盖因顾小灯高烧不退,只有这人是唯一的降温来源。
起初顾小灯别无选择地贴着对方,只有哆嗦着的万丈惊恐,被抱了许久之后,他听到了耳边强忍着的哽咽,这才从惧怕变成疑惑。
那哽咽声持续了很久,好像从他做梦时一直持续到他睁眼,这悲恸怕是比灵堂前的孝子贤孙都持久和稳定,呜呜咽咽得让顾小灯情不自禁地怀疑起来:不会真有人死了吧?
耳边的哽咽声低沉微弱,续航颇长,声调颇稳,逐渐变成了催眠曲,顾小灯经不住,依偎着这不知名的大块冰块,愣是被催眠睡着了。
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顾小灯再醒来时,骨子里仍不减恐慌,眼睛先悄咪咪睁开一条缝,只见头顶竟是自己熟悉的学舍,脑子便激灵了些许。
他猛咽口水,两手抓抓身下的褥子,手感正确,这才转着眼珠子去看周遭。
真的在学舍。
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瞪圆眼睛环视周遭,看起来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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