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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找的地址就在这条弄堂里,车子开不进去了。”
司机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宁平说。
宁平点点头,“那我们就在这里下吧。”
三人打开车门,一股刺骨的寒风灌了过来。
早春的上海风很利,湿度又大,又冷又湿的空气腻到人的皮肤上,再一路浸到骨子里去,让人觉得仿佛在旷野中独行,冷得无依无靠。
小凤仙站在街头,觉得那种从骨头缝里浸出来的寒意让她必须将牙关咬紧才能防止它们相互叩击,发出不雅的嗒嗒声。
但是,咬紧牙关也不能控制的是身体的颤抖。
太冷了。
人们都说春寒料峭,没想到可以料峭到这个程度,这样的冷,绝不是“春”
这个名称,绝不是一点点刚露端倪的春意可以简单消弭的。
转头朝那弄堂里望进去,只见逼仄幽深,从人家户里伸出来的长长短短的晾衣杆在半空中交错,因下雪故,那上面只有不知哪户人家收漏了的一件半旧汗衫孤零零地在风里抖,显得十分寂寥。
他们顺着巷子往里走,小心地避开地上密布的坑洼和人家门口堆出来的杂物。
不知何时开始,雪开始密集起来,挂在精心烫染过的头发上,落在羊绒大衣的肩头,一片未化一片又至。
搭眼望去,象是没洗干净的头屑,更象是顷刻白头。
这一段路,那就是——青丝、白发、不归人。
弄堂尽头,迎接他们的是小军,还有无数藏在各扇门后探测的目光以及无数的窃窃私语。
小军和燕飞这对祖孙是这条弄堂里特别的存在。
在他们搬来的10年间,有无数版本的猜测纷纷流传,但没有一个人敢去证实——自从某一次小军拎着一把雪亮的菜刀把一个说燕飞是□□的家伙足足追出三条街以后,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造反派小军转变为提菜刀的小军是缘于他对自己身世的追查。
在他的步步为营下,他终于到达了一个相对的高位。
如果他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其实很难保证不最终迷失。
没想到命运待他甚厚——有时候,良知的觉醒是需要一点运气的,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
小军的运气真的不错,所以在某一天,一个造反派战友在和他交流了很久的国际国内形势之后,总结曰:“我们是肩负历史的一代人,我们是幸运的一代人,我们要有打破一个旧世界,重建一个新世界的豪情和勇气!”
这个人在他们中间很有威望和名气,因为念过高中,很会鼓动。
当然,那时候的人都很善于鼓动别人和自己的情绪,但这个人鼓动起来很有理论性,也就很被推崇。
送这个人走后,小军觉得忽然心有触动,但却无法确切地知道这触动来自于哪里。
不是那些熟悉得如同呼吸的“豪情”
“勇气”
,是什么?忽然,他顿住了,是“幸运”
。
他怎么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他出身市井,并无不见人间疾苦的纯洁天真,怎么没有意识到自己幸运得有点奇怪?呵,在他成年前的近二十年光阴里,城市底层的贫民并不见得好过,最困难的年月里,黑市上一个南瓜的价格可以和一个教师的月薪等同。
所以,有“南瓜教师”
的说法。
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虽然饿死人的事不常发生,但因饥而病,因病而死的不知凡几。
自己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够安然长大且高中毕业,看来看去都是个异数。
更年少一些的时候,他总认为房东太太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的救济,他已冻饿街头。
后来知道了其实是因为有他父或他母的汇款支撑——且房东太太还不知从中克扣几何。
当时悲愤莫名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至今还记得。
而再过几年,又慢慢觉得那汇款是父母寄来的想法有点不太可靠:如果真的是他们,为何这些年未见只言片语?也许他们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款项断绝的那一次便是他们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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