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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思考能力:“猊下从不喝酒。”至少在她的记忆中如此,猊下喜欢保持清醒的大脑。
“就算您这么说……”
看到女奴不知所措的表情,西杜丽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们都退下吧,猊下身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另外,去拿一壶热水过来。”
待所有人离去后,西杜丽悄悄推开房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醉熏的气息——女奴没有撒谎(她当然不会),他们的卢伽尔之手确实在喝酒,椅子脚边歪歪扭扭地摞着几个细长的陶瓶,她双手捧着酒杯,但没有醉酒之人常有的疲态,背脊笔挺,显得姿势很端庄,仿佛在思考什么关乎到乌鲁克命运的大事。
当西杜丽的右脚迈过门槛时,猊下忽然转过头盯住了她,像一只猫头鹰。
西杜丽本能地僵住了,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很久——直到猊下忽地打了个酒嗝,一支陶瓶因为她的动作滚到了西杜丽脚边,时间纺车的绳轮才接着转动起来。
“晚上好,西杜丽。”猊下说。
“……现在已经是早上了,猊下。”
“是吗?”猊下又打了个嗝,让西杜丽确信了现在不是一个汇报工作的好时机,“唔姆,你说的没错,外面天亮了……我还以为自己醉到已经分不清太阳和烛火了。”
“您整晚都没睡吗?”
猊下一只手竖起食指,另一只手作剪刀状,在食指上咔嚓一刀:“半个晚上。”
在为猊下难得“童趣”的一面感到惊奇时,西杜丽不免也为她憔悴的面色而担忧,等女奴取来热水后,西杜丽为她换掉了被酒水浸湿的睡衣,看着她盐水漱口——中途吐了一次,所以要漱第二次口——最后用羊毛毯将她冰凉的身体裹住,猊下静静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很难判断她是否清醒了。
“其实您不必那么忧虑。”在为猊下梳理头发时,西杜丽忍不住说道,“只要您开口,王最后一定会原谅您的。”
与您相比,那些又算什么呢……西杜丽暗想,是了,王早已将那两座城市当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与猊下相比,晚上几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什么忧虑?”猊下看着她,如果不是中途又打了个嗝的话,此刻她的表情还挺严肃的,“这和吉尔伽美什有什么关系?”
“……不可直呼王的名讳,猊下。”
“好吧。”猊下咂了咂嘴,仿佛她只有八岁,“这和臭小鬼有什么关系?”
西杜丽沉默了片刻,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再去纠正这个称呼了。
“您不是在为前几天伤害了王的自尊心而忧虑吗?”
“谁会在意他的自尊心。”猊下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在这方面简直和他爸一模一样,除了不会像班达那样哭鼻子,总之他们的心就像芹菜一样纤细——没错,本质上他们父子俩都是芹菜精。”
西杜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可怕的言论,只能跟鹌鹑似地愣在原地,直到卢伽尔之手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想吐的表情——她也确实吐了,不过这次她忍耐着趴到了痰盂罐边上(幸好它的瓶口没有宽到可以让她的脑袋陷下去),西杜丽不得不让女奴去拿第三杯放了盐的温水,并用热毛巾替她将脸擦拭干净。
“您看上去很糟。”西杜丽扶着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确认她的体温似乎有点偏高,“您需要一杯降温的草药茶。”
猊下没有回答,当也没有睡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上空,像是在发呆。
“我又做梦了,西杜丽。”半晌过去,猊下仿佛忽然对之前的所有话题都失去了兴趣,兀自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我梦到了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将身体蜷缩起来,像是躲回壳里的蜗牛——哪怕之前说了那么多惊世骇俗的话,西杜丽还是不免对她脆弱的一面心生怜惜。
西杜丽伸手捋顺了她的碎发,声音也不由得变得轻柔起来:“您梦到了什么?”
“界河之战。”
她回想了一下:“你是指先王在位时与基什王的那场战役吗?”
圣枪界碑——顾名思义,是风神恩利尔以长枪为基什和乌鲁克划分出的国界,因为尼普尔特殊的位置和恩利尔在诸神中的地位,那场乌鲁克与基什的战争是由尼普尔调停的。
当时的安努尚未降临白庙,只能在安努之道上通过巫女长向乌鲁克传递神谕,基什的守护神宁胡尔萨格2趁乌鲁克撤军之际色蛊恩利尔,所以乌鲁克遭遇基什的袭击时,界碑没有发出警示。
随后,宁胡尔萨格又与烏爾的守护神辛3达成了协议,导致乌鲁克腹背受敌,只好派使者向埃利都王传信,表示如果埃利都愿意出兵支援,日后安努会扶持他们的守护神埃阿4取代宁胡尔萨格的地位,成为三大主神之一。
“那是一场光荣的战争。”西杜丽回答,“没有人会忘记先王的英勇。”
界河之战最后是乌鲁克大胜,以先王生擒恩美巴拉格西落下帷幕。
界王之战是卢伽尔班达生平浓墨重彩的一章,随便从乌鲁克大街上找一个会说话的孩子,都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先王如何举起恩利尔的圣枪,捅穿了基什王的腹肚,将他的肚子里的坏水连同肠子一起拽出来……更不用说拥有史官功底的西杜丽了。
猊下做了一个像是在翻白眼的动作(也可能是刚好打了个酒嗝):“你是说班达和恩美巴拉格西?他们根本不重要,像剥掉脚上的死皮那样忘掉他们吧。”
又是这种教人心惊胆战的言论,但西杜丽发现自己已经不太惊讶了,她甚至为自己的麻木感到了一些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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