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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仁慈、善良、笃信,践行着教会的宗旨,如同爱护自己的儿女一般庇佑着他的子民们,让流离失所的人们得以在教会的旗帜下栖息,让孱弱的圣地翡冷翠得以在几个剑拔弩张的强大帝国中苟延残喘,他们赞誉他是有史以来最为正直博学的教皇,是教廷里当之无愧的雪白明珠。
一切鲜花和赞美争先恐后地涌向年轻的教皇,他如同行走在人间的圣人,所到之处都是光明和希望。
如果他没有被谋杀在五年后的一个深夜,如果他未曾看见史书对他刻薄残忍的评价,如果他不曾知晓他的死亡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值一提——
真实的过往和虚幻的现实交错,幻觉般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中,金发紫瞳的教皇对车驾边的民众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犹如一张坚硬的面具,挡住了不自觉抽搐紧绷的肌肉。
“教宗,圣荆棘大教堂已经准备好了。”行走在马车边的黑衣执事带着小圆帽,他全身上下都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长袍里,和教廷任何一个神父都没有不同,只是在腰间扎着一条红色腰带,以此区别他作为教宗仆人的身份。
年轻的教宗转过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但长久以来生活在教廷里、被训练为他人武器的执事忽然觉得浑身发凉。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年轻的、被选举出来作为傀儡的教皇,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那就走吧。”年轻的教宗轻声说,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厚重华丽的冕服将他装饰成了世上最尊贵美丽的人偶,他只需要坐在车里微笑,满足人们对新教宗的幻想就足够了。
他们的幻想是怎么样的呢?
啊,拉斐尔可太熟悉这个了,他们想要一个雪白的、漂亮的、悲悯的,像神一样的形象,用以寄托无处安放的苦痛,在这个混乱动荡的贫穷时代里,每个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生命里全都是流不尽的苦水,这太多太多的苦难无处可去,只能寻找一个东西倾倒。
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教皇就是承载苦难的对象——他当然也曾这么想过。
视线里的人群变得更加挤挤挨挨起来,人们的衣着也从整洁华贵变得破烂脏污,教皇出巡的队伍走到了贫民区附近,比之前更为庞大的人群挤在两旁,他们用渴求的眼神注视着车驾上的教皇,拉斐尔侧过脸,看见一群衣不蔽体的孩童踩着污水在人群后飞奔,追逐着车驾往前。
多么熟悉的场面,他一生中见过两次教皇加冕仪式,第一次看见教皇加冕出巡时,他也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
赤裸的脚踩在粪水横流的脏污泥地上,很容易被埋藏在里面的尖锐物体划出伤痕,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鞋子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只有好人家才买得起,至于他这样的弃儿,就只能用麻绳缠住双脚,作聊以自慰的防护。
是啊,弃儿,有谁能想到,现在端坐在明珠和黄金丝绸中、高高在上的新教皇,竟然也曾经是奔跑在脏污泥水中,靠偷窃为生的低贱乞丐呢。
命运啊,真是无常。
拉斐尔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看着仪仗队在前方转折,重新踏上返回的道路。
教皇作为信仰的至高主宰,在全世界都拥有许多由教徒献上的财富,但他个人最主要的领土就是以翡冷翠为主体的教皇国,这个只有某些大国一个都城大小的城市掌握着全世界的信仰,是上亿教众心中的圣地,尽管武装力量相对其他国家薄弱到近乎于无,但没有一个国家能轻视它的存在。
新的教宗继位,基本上所有的国家都派出了使者参加这场加冕典礼,他们等候在圣荆棘大教堂内,听着恢弘的管风琴声,一边在心里猜测教皇的车驾到了什么地方,一边回忆着这个杀出重围的幸运儿的资料,有腿脚快的仆人偷偷上来,报告教皇的仪仗队已经进入了神迹广场,使者们纷纷站起来,调整面部表情,用最庄严虔诚的神情迎接这位神的人间代行者。
唱诗班年幼的孩童们舒展开嘹亮的歌喉,他们都是教廷百里挑一特地为教宗加冕选出来的点缀,每一个孩子都有着天使般可爱的样貌,眼神纯真无辜,洁白圆润的脸蛋仿佛新生的百合花,穿着教廷统一发放的白色长袍,小小的手里捧着白蜡烛,那点光晕照亮了孩子们的脸,让他们仔细比对挑拣出的金发犹如披着碎金闪闪发光。
“神赐恩典,何等甘甜,令我今日得赦免;
前我失丧,道路不返,混沌蒙昧终开解。”
悠长的童声交织回荡,一重重管风琴音随之上升,圣荆棘大教堂结构特殊,墙面和地下都有传音的管道,经过墙面反弹的歌声好像是从天穹上落下来的,飘飘忽忽坠落,声音里属于人的特性被彻底洗去,仿佛真的有天使在云层之上吟唱着华丽恢弘的诗篇。
第一次见识到圣荆棘大教堂威力的使者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两扇沉重的黄铜大门被两名骑士用力推开,他们全身上下都笼罩在甲胄里,像是沉默雄伟的骑士塑像忽然有了灵魂。
雕刻着吹号天使和奉迎圣母的浮雕大门轰隆打开,红毯之上,一个身形纤瘦的人慢慢地踏着歌声走来,身后的光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有种要将他融化的错觉。
当年轻的教皇踏进圣荆棘大教堂时,管风琴和儿童的歌声们同时到达了巅峰。
“圣人见幸,天赐恩典,使我得爱闻福音;
喜乐颂赞,在父座前,恩惠绵长蒙得救。”
海潮般恢弘的乐声铺天盖地而来,在教皇经过时,所有人都脱帽弯腰,视线之中只有猩红灿金的祭披和雪白的法袍,滚着珍珠宝石的冕服折射出淡淡的彩色光晕,恍花了大使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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