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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要嫁人】
于曼颐第一次见到宋麒,是从于家大宅二楼的窗户。
那扇窗户的形制很独特,于曼颐晚年被学生带着去参观于家祖宅时,听讲解才知道,那栋窗户的造型是为了挡住正厅来客朝上看的目光,同时也让于家女眷们保留向下窥视的权利。
的确,于家大宅高墙深深,哪怕外面换了天地,南方乡里仍是摆不脱旧时代的传统。
于家的女儿们守着祖辈深居简出的规矩,而大厅里天南海北的客人,显然比来交租交粮的佃农更让人心生好奇。
虽说大门难出,但于曼颐也没觉得日子无趣。
于家女儿多,聚在院子里扑蝶,喝茶,读书。
于曼颐小的时候爱去爬假山,从假山可以翻到另一座院子,可惜后来给三妈瞧见了,她叫人把假山顶敲掉一块,还罚于曼颐在书房里跪了两宿,她就不再敢爬了。
于家老大信佛,老二体弱,三叔有当家的迹象,这造成了三妈的泼辣。
于曼颐是老四家的,她妈生她的时候就没了,她爸投身学生运动,死在狱里。
于曼颐无父无母,只能过继给一直没有儿女的三妈。
三妈不想要她,三妈想即便过继,她也应该过继个男孩,这样能为她的丈夫继承家业增添筹码。
毕竟,老大信佛,但可以还俗呀。
老二病重,但万一痊愈呢?三叔的继承权并不稳妥,这让三妈感到焦灼,并把这焦灼发泄在于曼颐身上。
偏偏于曼颐丝毫不懂她的焦灼,她从小就不懂忧愁,不长记性,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任何问题。
她总是果断地认错,下跪,挨罚。
三妈不知道有下人会趁着夜色给三小姐送吃的,老二家里的老幺也会给她送活血化瘀的药膏。
她只是在每一次看到她挨罚之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心想,那么容易死的父母,怎么生出了命这样硬的闺女。
三妈的焦灼停止在于曼颐14岁那年。
她有一个远房的侄子来投奔她,长得一表人才,出口成章,深得她公公的喜爱,并决定资助他去国外读书。
为了让这场资助更合情理,于老爷决定给他定下和于曼颐的亲事,等他毕业回国,两个人就成亲。
表哥的确是一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好看而年轻,穿着乡里的长袍,白净的脸,温和的表情与举止。
于曼颐和他在花园里遇见过几次,他向于曼颐示好。
两个人躲到假山后面,他慢慢推开她的袖子,看到他表姑打出的伤痕,表情也着实不大认可。
他替她推开膏药,略带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肌肤,于曼颐身上有难以察觉的战栗。
她并未接触过异性,表哥就是她接触的第一个异性,也是这个宅院里第一个体贴她的异性。
于曼颐根据她看过的戏本,认为这就是古往今来闺秀们寻求的爱情。
于是当于老爷叫她过去,询问她的想法时,她说她很愿意。
这是于曼颐第一次显得“上道”
,三妈欣慰极了。
从那天起,她就对她越来越好,甚至会给她攒出嫁的东西,把她拉到闺房里说悄悄话。
于曼颐觉得这都是表哥为她带来的,她越来越爱他,也越来越期盼他的归来。
虽然他出国后从未向于家寄信,但于曼颐坚信,等他回来,他们两人就能开始美好的夫妻生活,就像二叔闲时向她描述的,她早死的父母一样。
于曼颐等着她表哥回来娶她的第二年秋天,宋麒出现在了于家大宅的堂厅里。
那年外面应当是发生了大事,每天都有人上门拜访于老爷,有求他筹款的,求他办事的,求他做公道的。
宋麒的来意与别人没什么太大不同,他和他的一名同学正在上海读书,要办报,需要一笔钱。
他的同学是绍兴人,说自己认识一位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或许可以去求得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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