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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之下,哪怕是晴日午时,舱室也昏暗如夜,海雾令四围木板起了薄薄一层湿意,狭窄的空间内酒气已经淡了很多,一点点鱼腥味来自角落餐盘里剩下的冻鱼。
艾格从爬梯上下来的时候,得到了包括伊登在内躺在吊床上三人的齐齐注视。
那目光显眼如同通风口照下来的日光,他把水舱钥匙扔上室内唯一的矮桌,边解外套边向伊登移去一个询问眼神。
“我们在谈论船长昨晚对你们的召见。”
开口的是凯里,难得的,大好天气里他没有跑甲板上喝酒晒太阳,此时圆脸上带着点兴致盎然。
看得出来,午后的交谈让这个人数寥寥的舱室气氛不错。
“刚刚讲完船长室的那些珍宝,巨大的、和船长个子一样高的红色珊瑚?我可没有那么夸张的想象力,有机会的话真想看看——现在话题进行到船长和你交换姓氏。”
伊登的吊床在离通风口最远的那个角落,他扒着绳索边沿,伸出脑袋望他:“我和他们说到船长问了你的身世。”
艾格背对着他挂起外套,伊登没能看到同伴的表情,这让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许小心翼翼。
“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孤儿这回事,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在家人的照看下长到了一定年纪才……才遇上意外的。
巴耐医生向邻居介绍你的时候,我压根不敢和你大声说话,我那会儿以为你刚刚失去家人。”
从地上遗落的半空餐盘中捡了个沙果叼进嘴里,艾格给了他沉默一瞥,不明白他所谓的“不敢说话”
是哪儿来的臆想场面。
这位邻居对巴耐医生尊崇至极,面对医生推出来的同龄人,明明一开始就和现在一样,嘴巴不停、话多的像只人形鹦鹉。
“说真的,你一点儿也不像是孤儿。”
一旁的克里森斜眼打量他。
“如果真是那么一回事,你流浪过吗?你一定没有流浪过,要么被收养了,要么是在修道院长大,而且那一定是最仁慈的修道院,坐落在最富有的城市,城市中心的贵族大人们都乐善好施。”
这个体型瘦长的棕皮肤男人翘起腿,像是在描述最熟悉的朋友,语气笃定:“我知道孤儿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修道院的孤儿。
在你这个年纪,一定是瘦巴巴的,头发得像稻草,指甲缝和袖子一样黑。
肩膀和手臂要一起缩起来,挨打时能少吃点苦头。
头还得时时低下,藏好自己偷窃后的心虚,这种人我见多了。”
他追问:“你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吗?还是被什么好心富商捡回去养大了。”
艾格已经连皮带核嚼完了一整个沙果,果肉的味道让他感觉吞了口馊掉的甜酒,果核更是让他感觉自己嚼了一嘴木渣,半点没有回话的兴致。
“他刚来堪斯特岛那会儿,不比你说得好多少。”
伊登替同伴发言,他说起这话来堪称熟练。
像每次和小岛其他伙伴深入介绍艾格那样,他再次描述起那段经历。
这个天性胆小的棕发青年总觉得适当悲惨的故事能让一个团体更快地接纳一位不那么热情的陌生伙伴。
艾格没有制止打岔,他移目过去,听听看他有没有什么新词。
“……那会儿他也许没那么瘦,也没有低头缩肩膀,但他在流血。”
伊登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新词,光回想鲜血就够费劲了。
“我在海礁上发现他的时候,以为那是个死人,他手臂上,腿上,背上,很多地方——我不知道,我压根不敢仔细看,只记得好多伤口。
那些伤口泡了很久的海水,还在不停流血,把那块礁石都染红了,现在想想,他能被冲上海礁,没有被鲨鱼吃掉真是幸运。”
“我看到他还有呼吸,马上找来了岛上唯一的医生,医生吓得不轻,我在一旁也吓得不轻,我真怕那手抖个不停、围着他转了足有十来圈的老人家会在海边晕倒……”
“后来才知道,巴耐医生认识艾格,艾格那时候来堪斯特岛就是为了找医生,他们是旧相识……他从很远的地方坐船找来偏僻的小岛,几乎吃尽了苦头。”
“我那会儿以为他是从什么野蛮可怕的地方过来的,不过医生跟邻居们讲过,自己的故乡都是好心人,还说艾格和他是老乡,那艾格就是在好人堆里长大的,只是——只是来堪斯特岛的时候遇到了一点不幸。”
凯里咂了咂嘴:“……孤儿都是这样,各有各的不幸。”
克里森没对他描述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被他最后的说法逗笑了:“‘都是好心人’,哈,我倒是也想见见那种地方。
但那恐怕得等到咽气后了,前提是诸神没忘记给我打开天堂的大门。”
他们三言两语聊得兴起,艾格穿过左一句右一句的三个吊床,进入厕所关上了门,潮湿复杂的气味钻进鼻子,于是嗅着那一点点薄荷与岩盐的味道找到了牙粉罐子。
薄薄的木门阻挡不了什么声音,交谈声依旧不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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