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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宣从高峤那里出来,后背额头,整片都还是热汗,人立于风口,吹了片刻,待汗意有些消下去了,心头便浮上片刻前许泌那先怒后霁的反常态度。
许氏多年以来,为门户之利,与高氏、陆氏,暗相争斗。
许家虽占外戚之利,但无论从威望还是家族实力来说,想压高氏一头,可能性并不大。
倒是与陆氏,因实力相平,无论在子弟门生的征举任用还是地方利益的实际获取方面,争夺更甚。
此次,面对来自北夏的兵压,许泌不但赞成由高峤总领军事,还在朝廷上表态,许氏军府之人,可听凭高峤调用。
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许泌再热衷于门户之利,也不会蠢到不拿国运不当一回事。
他也因此而获得了顾全大局的美名。
但除了这个原因,许泌的动机,深究下去,却不止于此。
旁人或许不知,杨宣却心知肚明。
就在战云笼罩的那段时日里,高允等人已经前去江北备战,大虞国内,朝野上下,实则依旧一片悲观。
北夏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相继吞并了柔然、匈奴、鲜卑人等建立的各种大小胡人政权,一统中原。
这一仗,无论从人口还是兵力来说,南北相差,太过悬殊。
因此,即便高峤曾多次在朝堂论证,认为北夏看似强大,实则内部毫无粘合之力,大虞若上下齐心,与之决一死战,也并非没有取胜的可能,以鼓舞人心,但上从庙堂,下到普通民众,对于大虞能打赢这场仗,人人依然不抱太大的希望。
许泌也不例外。
当初派兵之时,便以加强上游防备为由,暗中在自己经营了多年的荆襄一带保留了实力。
照许泌的打算,由高家领此战事,失利,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高家。
许氏不但不必遭受责难,且借了这片保留地盘,趁着高氏受挫之际,倒极有可能,趁机取而代之。
杨宣当时便对许泌的部署有所觉察了,知他并没有如之前向高峤许诺的那样全力配合,因担心战事不利,心中还有些不满。
但身为许氏府兵之将,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许泌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战事,大虞不但打赢了,而且赢得如此迅速、漂亮。
高家的声望,也因这一战,愈发辉煌,衬得许氏倍加无力。
高家也就罢了,连战前原本和许家势均力敌的陆家,眼看也因子弟的杰出和与高家的联姻,将自家抛在了身后。
更不用说,倘若两家联姻,就此紧密结合在了一起,朝廷之中,许氏最后的几分立足之地,怕是也要被夺走。
试问许泌,怎会甘心?今日恰好却出了这样的事。
寒门李穆,竟起了求娶高峤女儿的念头。
对于许泌来说,岂不是恰正好送来了一个机会?高峤若为保守他一诺千金的君子美名,将女儿下嫁李穆。
高家于士族间不但名誉扫地,陆家免不了也要遭人讥笑,不但如此,两家相互必也会生出嫌隙。
高峤若以士庶不通婚的理由拒绝李穆的求娶,依然与陆家联姻,难免落下一个不守信约的口实,和李穆也必将反目成仇。
此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对于许氏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又怎会加以阻拦?况且,以杨宣对许泌的了解,这种局面之下,他恐怕更愿意看到李穆求娶成功。
即便李穆因做了高家女婿,日后投靠向了高家。
但对于门阀来说,一个猛将的价值,不过也就是一件用得趁手的工具而已。
工具日后倘若对自己有了威胁,除去就是。
而门户之利,才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以李穆的年纪和此前阅历,他没机会接近这些门阀,也不可能想到如此深远。
想来此次,他也只是血气方刚,涉世不深,这才想要求娶高氏女而已。
他怎能知道,他的这个举动,无形中竟成了可能撬动高、许、陆这三家当朝顶级士族门户之间那种看似长久维持住了平衡的利益博弈的一把刀?杨宣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才消下去的热汗,又滚滚而出。
门阀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再清楚不过。
绞杀像他们这样的庶族,让他们的子弟后裔永无出头之日,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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